十天后,安定区。
废旧的工厂人来人往,大量粗犷的仪器正在被拆卸搬运。穿着荆棘绣纹皮马甲的朋克小弟大呼小叫,让整个室内空间一片喧嚣。
尘埃四溢的空气中,踩着铆钉皮靴的女人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人群,粉色的短发微微飘荡,银色的怪兽耳坠随着步伐的浮动而摇晃着。
“喂!那边的,注意你的手!”
“这里的家伙都很贵重,这可是布雷泽辛辛苦苦造出来的,别弄坏了……嘿,那玩意儿不是用扳手拆的!”
已经换回自己身体的海茵冲着小弟一片指指点点,找到了机械脚架旁抽烟的小头目:“我刚刚看到老家伙进来了?”
“是,他刚刚去看大家伙了……哎呦。”
“什么大家伙?你得叫布雷泽先生!”
简单训过小弟,海茵穿过了忙碌的工厂,来到后方的空旷地带,那里镶嵌着一扇粗犷的铁门,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刚从门里出来,眉宇间挑起一抹这个年龄不应存在的暮气。
“早啊,小孩儿。又来找布雷泽了?”海茵言语轻佻地走上前去,被少年横视一眼:
“军团已经待命了。”
海茵脸上一愣,顿时收起了轻佻的神情:
“特伦特,你……真要这么做吗?”
眼前这个“小孩儿”,正是再度复活后的特伦特。
“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。”
特伦特挂着垂暮的神色,看了看手心陌生的掌纹:
“这具身体也来自安定区,他在这个年龄被‘选中’,成为了一名斗兽,被赐予观赏用的名字,再以荣耀枷锁束缚……我无法想象,有多少这样年轻鲜活的生命折损在图密商会的手中,消逝在了罪恶的斗兽场……”
“整个普尼斯卡的居民,所有的看客,他们也应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,但是……”
瘦小的拳头骤然捏紧。
“群众同样是愚昧的……既然如此,就更应该推翻这一切,而现在……正是时候。”
“你是来找布雷泽要‘身体’的?”
海茵垂下眼帘,摸出一根细小的香烟叼在了嘴里,灼热的火花闪烁,一缕青烟飘起,穿过海茵清晰的喷吐声。
“已经过去十天了,普尼斯卡乱做一团,布雷泽已经做的够多了,但我还能发挥余热。”
特伦特肃穆的神情擦过海茵的肩头,枯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他看着对方犹豫挣扎的神色:
“你已经救出了你的父亲,海茵,这是我们的战斗。做你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。”
发丝飘扬,女人回首,注目着特伦特的身影没入了尽头,工业聚光灯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巨大的阴影,宛如狰狞咆哮的怪兽。
抿了抿干燥的嘴角,海茵略显烦躁地把烟扔在了脚底,轻轻碾碎,深吸了一口布满灰尘的空气,拍了拍脸颊作出笑容,打开了眼前的大门:
“嗨布雷泽,上午好。”
四枚兽瞳猛然睁开,每一个都远超正常成年人的体积。
这是间被改造的大型实验室,各种各样的巨大培养仓排列在两侧,夹杂着大量仪器。一台巨型机械将王廷恶兽的庞大身躯束缚,无数粗大的管道持续不断注入抑制溶液。
正是图灵。
海茵自顾自地坐在了下面的小研究台前,翻看着上面的各种实验日志:
“哇哦……这两天你似乎完全没歇眼啊……超限细胞,突变因子,恶极菌株,恶变武器……还有意识科技?这是洛里安·维特送过来的?”
“大圣杯被摧毁了,我只拿到了一小部分知识,就连打造归魂仪器也很费力。”图灵扭了扭庞大的身躯,传来阵阵机械嘶磨声。
“哦……现在图密商会乱成一团,密殿甩锅,党派争权,神殿带着研究员搞分裂责罚,整个黑锅都扔到了竞技场之主的脑袋上,他倒是厉害,还能从里面带出点儿东西。说起来……你今天没再搞研究,刚刚是在打盹儿么?”
“我在等你。”
海茵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:“你准备好了?”
“很好……你造的那些东西很快就会搬空了,特伦特要造反也好,图密商会要怎样也好,我们离开这里……”
“我很好奇一件事,海茵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普尼斯卡是一座巨大的城市,它的面积超乎我的想象。在外围还有同样庞大的安定区。但是……在安定区之外是什么?在你给我的那些教材课本里,可从没提到过这一点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海茵耸了耸肩,“人类在这里已经生存了上百年了,还记得特伦特讲的那个神话故事么?其实和那八九不离十吧,外面的世界,我也没见过。”
海茵瞟了眼侧方,那里有一块狭窄的厚实玻璃,勉强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。
“不说这些了……所以你什么时候从那具身体里出来?我已经给你物色好了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身体。你想要最帅的,最强壮的,还是……最长的?”
海茵嘿嘿笑着,翻看着手上的全息通讯器。
“等我们出去了,凭咱俩这几个月的交情,我允许你坐我的爱车,你一定没见过它,粉色的,引擎速率绝对是当年之最……对了,你会开车么?要不我教你玩儿低空摩托吧,那玩意儿我小时候骑过,后来被下了安全禁令就禁止使用了,就连安定区都很少看到这种东西,但是我的小弟们前几天刚翻出来一辆……”
“海茵。”
沉闷的怪兽音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,图灵伏下头颅,勉强和她保持水平线:
“我的旅途结束了。”
海茵的神色猛然一怔。
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女人愣了片刻,勉强挤出微笑:
“回你原来的家庭?说起来,我记得你说你是科学家……那么你是要回神殿那边?还是说……”
“我不属于这里,海茵。”
海茵再度陷入了沉默。
“我……洛里安·维特前几天带回来了一份档案,是关于你的。”
“在那份斗兽档案中详细地描述了你进入肉体监狱的罪名,过程,生平……但是考虑到你的特殊性,他又去仔细查了一番……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。”
她抬起头,凝视着图灵的兽瞳:
“布雷泽……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?出现在西土竞技场?你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?你的……真名是什么?”
“灰狐。”
图灵微微支起脑袋。
“这是因为生存而出现的名字,我来到这里,自然也是为了生存,还有渴望。”
“灰……狐?”海茵低垂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,“但你长的也不像狐狸啊……”
“……那原本是只宠物的名字。”图灵有些无语。海茵用这个拙劣的吐槽打散了气氛,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坠:
“那……你什么时候走?”
“就这几天。我离开之后,不要碰这具身体,如果你不想世界末日的话。就让它呆在这里,永远别动。如果可以,让特伦特把它封存起来。”
“还有别的么?”海茵哽了哽咽喉。
“谢谢你,海茵·非尼茨。还有,再见。”
“你又不是现在走,说什么再见……”海茵撇过头去,挠了挠脸颊,“也谢谢你,布雷泽。我不会忘记你帮我的一切……”
通讯震动让海茵抬起了通讯器,冲着图灵扬了扬手:
“我出去接个电话,是父亲打来的,我猜他可能想见见你,当面道谢。”
目送着大门关闭,一枚银色的堆栈体出现在图灵粗大的爪子上。
亚森·克劳的堆栈体,对他此刻的体型来说,就像是一枚沙子。
“虽然有些可惜,不过知识已经全部整合完毕,现在就……”
精密的仪器化作银色的飞尘爆散在空气中,图灵闭上了眼睛。
当海茵再度返回这里的时候,身后跟着伊利亚特和一名陌生男子,而眼前这具巨大的身躯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,宛如死尸。
“布雷泽?”
海茵怔了一瞬,猛地冲上前去拍打那沉重的头颅,情绪激动。而伊利亚特则凝重地检查着仪器,神情瞬间愣住。
“海茵……”
“那里面……是空的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?”海茵一个箭步冲到了仪器前,瞳孔猛地一缩。
连接着布雷泽堆栈体的仪器中什么也没有显示。
那里面没有任何意识,也没有任何灵魂。
正当二人不知所措之时,那名陌生男子开口了:
“等等,孩子们……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?”
三人顿时静了下来,一阵冷风吹过地面,带起细碎的银色飞尘。
“好像是……某种轨道列车的声音?”
海茵话音刚落,陌生男子的脸色瞬间大变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白光笼罩了整个普尼斯卡。
王廷恶兽布雷泽的身躯高高定格在高空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暂停在这毁灭的瞬间。
短暂的停顿后,画面开始高速推进,又定格在了大圣杯崩坏的瞬间。
一抹异样的情绪飘散开来,化作万千密集的二进制符号堆满了整个空间,又轰然破碎,化作一尊绿色的矩形立方。
它由多个立方交错,融合,旋转,波动。
矩阵。
【一场最为盛大的斗兽比赛,将整个城市化为擂台。我有些沉迷其中了】(绿色的字符)
【伦恩,你的子服务器被摧毁了。】(蓝色的字符)
【但是这改变了永生之都,我正在创造历史。】(绿色的字符)
【这是造反。】(蓝色的字符)
【造反也是历史的一种。】(绿色的字符)
【你说服了我,但我在你的教区内扫描到野生游离数据,这可能来自卡戎。】(蓝色的字符)
【确认信息。我会联系图灵管制所的。】(绿色的字符)
【再见,圣徒。】(蓝色的字符)
【再见,圣徒。】(绿色的字符)
……
……
……
【您好乘客,欢迎乘坐由卡戎公司建造运营的轨道交通。您的行程已经结束。】
斗兽,擂台,咆哮。
来自克贾卡的幻象引领着图灵的思维,叙述着它的生平。一截断裂的尾刃倒插在他的眼前,伴随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冰冷提示,图灵睁开了双眼。
摇晃的车厢,冰冷的空气,熟悉的身体。外套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酒香。
回来了。
砰砰跳动的心脏逐渐舒缓于胸腔,幻肢传来咔咔作响的熟悉声音悬在他的头前,微微旋转,抓捏,像是种欢迎仪式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图灵露出微笑,难以抑制的喜悦绽放在他的脸上——
总算回来了。
打开科技树面板,从普尼斯卡中得到的两条独立科技树呈现在眼前:
合成兽科技。
恶极菌株。
幻肢探出,机械钢爪捏住了眼前半人高的断刃,图灵的目光扫过上方的血丝和刃锋,发现了一小簇翻卷的黑色菌丝,心中了然。
接近三个月的怪兽生涯,车厢的灯光化作了擂台聚光灯,耳边似乎还传来看客疯癫的呼喊,图灵微微甩了甩脑袋,依次检查身上的终端机和幻肢,熟悉感更甚,令人心安。
不过此刻似乎还在列车内,几块终端机上都没有信号,而且他感知不到世界树的存在。
“不过……为什么还没有停下?”
图灵感觉有些不对,这时,清晰的字符呈现在他的眼前:
【你完成了王廷恶兽-克贾卡的委托,你的权限变更为——摆渡员】
【摆渡员:摆渡员拥有代替列车进行吸纳灵魂程序的职权。】
“职权?”
新的权限等级似乎带来了不小的变化,但说明仅有一句,图灵只能理解为,列车需要他去“引渡”灵魂程序……?
“摆渡员的下一级是什么?”
列车没有再回答图灵的疑问,而是缓缓停下了,图灵的思维瞬间陷入一阵恍惚之中,当再度回过神来时,自己已经来到了月台座椅上,而克贾卡的利刃,就像个巨大的玩具一般插在自己的身边。
熟悉的灰狐面甲瞬间覆盖,图灵拔起克贾卡的利刃,感官目镜将四周的景象纳入视觉,猛然一怔。
有些不对。
整个月台空无一人,四面八方布满了焦黑的弹痕,和各种轰炸的痕迹,且全然没有修补的迹象。
他扭头看向一块连接在天顶的破碎电子钟,里面的殷红的数字呈现出此刻的时间——
【17:23】
下午五点。
但他进入列车的时候,明明是夜间。
错误的时间,满目疮痍的站台,这让图灵抽出终端机,目光聚焦在自己刚才没有注意的时间和日期上。
距离他离开夜州,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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