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理性的角度来讲,生命比感情重要,都说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我应该首先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。从感性的角度,齐妙刚对我说了那些伤人心的话,瓷厂的不愉快是我心头的一根刺,齐妙对我的轻视和对我们过去感情的决绝,让我感到心寒。
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脑海里出现了小玉为我包扎伤口,她跟我讲越南新娘不要彩礼。想来想去,我觉得不能辜负了齐家,大男人要一言九鼎。尽管芳姐要我拿着这笔钱去日本,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齐妙的电话。
“喂——”
说实话,在电话拨通等待对方接听的这段时间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没有想到齐妙会接电话。
“是我。”
听到齐妙的声音,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,瓷厂的对话历历在目。我的委曲求全和与齐妙的不耐烦地轻视,狠狠地灼烧着我的脸,如果非要用两个字来描述现在的情形,就是尴尬。
“嗯,怎么了?”
令人意外的,齐妙一改那天抵触的态度,温温柔柔的语气,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;只是我知道,这份温柔和平静背后是淡淡的疏离。
“我凑齐剩下的五十万了。”
电话那头,是长达十秒钟的沉默。我不知道的是,我的这个来电在齐妙的世界,早已掀起了满城风雨。齐妙原本因为芳姐的事情吃醋生气,再加上之前两人的误会多有隔阂,所以那天的语气很是伤人。
本就不是什么好时机,两人刚要解开误会,我就被撞见和芳姐不清不楚,换成哪个年轻女孩都会气的不轻,更何况是骄傲的齐妙。但是看到我离开时失望落寞的背影,齐妙仿佛间意识到不该如此出口伤人,只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太多,又都年轻气傲,谁都不愿意低头。
从奕奕家回来的路上,齐妙就在回忆奕奕的劝告,父母开出六十万的彩礼,对我压力太大。
本以为两个人就这样了,却意外接到我的电话,齐妙是高兴的。
听到我凑齐了五十万,一来惊讶于我如何在短时间内凑够五十万;二来为我竟还把这事放在心上而感动;三来愧疚于自己当时冲动下的伤人言辞,最后是无措于眼下的情形,急需一个台阶下。
“对不起,少宝。”
“妙妙,我说过我会凑齐彩礼的。”
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许被质疑,我想要向齐妙证明,我曹操是一个言出必行,且有能力给她未来的人。
“那天我在气头上,不该那样说你,害你伤心了,对不起。”
我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听到这句话时,感觉自己充满委屈,同时又觉得之前所受的一切苦都值得,这一句道歉让我释然。
其实,我们之间的种种误会,不正是因为我想要凑满彩礼,给齐妙一个美好开始?既然初衷是要和齐妙在一起,那为什么走着走着,就忘记了最开始的模样?
齐妙误会我和芳姐,这事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且难以解释,齐妙怒不可遏也能理解。
“芳姐的事,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,她帮了我很多,要离开景市,她跟我告别,抱我也是猝不及防。我还没来得及拒绝,就被你看到了。”
“芳姐喜欢你,你不会看不出来吧?”
我怎么会不知道,昨晚芳姐趁我喝醉赤裸裸的勾引,还好我意念尚存,这才没有酿成大错。
“我知道,但我对你绝无二心。”
“但你没有掌握好分寸!”
“抱歉!信我好吗,妙妙?”
我自知有些东西用语言很难解释,但我只爱齐妙一人,只希望她相信我。
“那你向我保证,跟她保持距离!”
我们之间是清白的,为了不必要的麻烦,以后不能马虎大意。
在诱惑中保持清醒很难,最好的方法,就是让自己离诱惑远一点,不要给诱惑以机会。
“好!我向你保证。”
我不想去日本,这个曾经让我们祖国千疮百孔的国家,这个曾无尽折磨我们祖先的国家,我打小就不喜欢。如果为了苟活加入日本国籍,那是为我曹家蒙羞。况且,这一切都是为了凑够彩礼娶齐妙,现在只要把五十万交给齐妙的母亲,我就能和齐妙结婚,就让这一切噩梦成为过去式吧!
齐妙对我太重要了,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她!我没有听芳姐的,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,这并不是我的本性。我始终认为自己是无辜的,我没有调包将军罐,也没有开枪打死警察,我做仿古也是明码标价,从未做过亏心事。所以,我认为自己是安全的,经得起调查。
只是我不知道,真正的噩梦才刚刚降临。
正当我将存有六十万的银行卡交给齐妙母亲,提出订婚之事,齐妙家又出了大事。
原来,位于五龙山山坳中的齐家祖坟被人刨了,坟墓中的土也消失了,这令师傅齐雅辉和齐妙震惊不已。
在景市,祖坟被刨是非常耻辱的事。我安慰齐妙和师傅,正好景市的公安也在调查,相信很快就能抓住犯罪分子。我为齐妙的付出,她是看在眼里的。
我不仅把全部六十万彩礼给了齐妙母亲,还规划了我和齐妙的未来:齐妙去法国留学,我去瓷厂上班,等齐妙留学归来,我们一起开一家陶瓷工作室,创作一些现代化的作品,面向现代化的大众,而不是之前价格不菲的仿古作品,我一定能东山再起!
我能忍辱负重地选择去长景瓷厂上班,从老板变成普通的员工,我有自己的计划。芳姐在我枕边说过的梦话,使我起了疑心。
为什么偏偏在我订婚前,父亲输掉了彩礼和瓷厂?上海老板为什么盘下瓷厂?他的惊天计划究竟是什么?斗彩将军罐究竟在谁的手上?
如果长景瓷厂成了造假的窝点,我绝不会视而不见!
八斤听说我要回到瓷厂上班,十分地激动,以为我终于想开了,招呼陆军约我一起吃夜宵。我正好有些事想问问八斤,我离开瓷厂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,或许能从中窥得一些线索,便欣然应了约。
八斤虽然是芳姐的亲弟弟,两人却长得一点也不像。仔细看五官又很像,八斤的眼睛形状和芳姐一模一样,只是更小些,芳姐的桃花眼和狐狸眼结合,缩小之后就变成了八斤的眼睛,笑起来总有种猥琐的气质。八斤的牙也长得不好,一口小牙长得倒是密实,就是不齐,还有点微龅。屁股翘倒是遗传到了好基因,可惜身高不高,平时爱吃夜宵,不到三十岁就顶了个小啤酒肚。
陆军虽不魁梧,但体格硬朗,常年从事体力活,又经常帮我跑长途送货,风吹日晒的,皮肤比起八斤粗糙不少。陆军细心靠谱,为人正直,不会撒谎,还有一手擒拿格斗的好本领,以前也陪我切磋练手过,一副扁担在他的手中,就能成为指那打那的武器。
平日里八斤爱凑热闹,爱打听八卦新闻,不要脸的性格,他总能打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。
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人间的烟火自然与美食相连。现在的浙江路,遍布着商场,KTV、酒店、餐馆、网咖、酒吧等现代化的消费场所,宽阔的道路两边停满了私家车,门庭若市、灯光通明,夜宵生意火爆。一些排档店都把桌椅排到了人行道上,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,就坐在路边,嗦着景市非常知名的冷粉和牛骨粉。
冷粉不仅是景市早餐店的标配,夜宵点的也十分普遍。筷子般粗细的粉,洁白剔透,做起也方便,将提前煮熟备好的冷粉在沸水中焯一下,然后拌上辣椒酱、蒜姜蒜、花椒、豆豉、酱油、香葱等调料,一碗冷粉就完成了。
在浙江路的一家海鲜店里,坐满了客人,一个年轻女孩小玉,正在厨房掌烧,正在做油焖大虾。当然,八斤是舍不得请我去海鲜店的,他约我在海鲜店隔壁的一家“胖大姐”的排档店吃夜宵。
“曹哥,这儿呢!”
一到“胖大姐”排挡店,就看到八斤笑嘻嘻的招呼我过去,陆军和八斤早就坐在那等我了,桌上已经点好了鸭胗、鸡心、韭菜、羊肉串,杯子里倒好了啤酒。
“老板娘,再来一盘藜蒿炒腊肉,一笼饺子粑,一碗冷粉。”
我落座后加了几道菜,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吃藜蒿炒腊肉,八斤没心没肺,发现只点了他自己爱吃的,咧嘴笑道:
“老板娘,再烤三根落苏仂,辣椒多放点。”
在景市方言中,喜欢加“仂”这个后缀,落苏指的是茄子。据说二千多年前的吴国越国,就开始把茄子叫作落苏,上海那时属于越国,如今茄子也叫落苏;景市紧邻吴国属地黄山,不管是人文建筑,还是饮食文化,都十分相近,称茄子为落苏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大家伙好久不见,多少也算是瓷厂里的朋友。八斤见点了这么多,显然来了兴致,连忙问老板娘又加了点啤酒:
“喂,老板娘,再来一箱啤酒,雪花,要冰的。”
“要的,马上来。”
老板娘姓程,是一位丰满的大姐,一身花红的衣服,即使晚上也格外醒目。不过看起来,老板娘虽然胖了一些,但脸蛋长得还算漂亮,八斤打趣道:
“老板娘,你一定要多吃啊,不然像你这么瘦,‘胖大姐’的招牌可就保不住啰。”
八斤讲话向来不讨人喜欢,这次倒给老板娘夸了一通。
“你看这么多人,我哪有时间吃夜宵?保不保得住,还得看你们,你们要常来哟。”
“我不是一直来捧场吗?今天晚上我请客,你要狠狠地给我打折。”
“要的,不会又是你请客,别人买单吧!”老板娘一笑,转身忙去了。
八斤拿了几串羊肉串递给我和陆军:
“这顿我请,不够的话,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。”
“差不多了,不够再点吧。”陆军知道八斤酒量一般,赶忙阻止他的冲动行为。
虽然瓷厂没了,好不容易凑齐六十万彩礼,我手里头并不宽裕,但是请一顿夜宵的钱还是有的。以前基本都是我请,陆军说什么这次他要买单,因为他知道八斤如果喝趴下了,又是八斤请客,别人买单。
“好久没见了,来,咱们干一杯。”
“别光顾着喝,菜都上了,大家吃起来,我先不客气了啊。”
三人碰了杯,八斤忍不住先开始吃了起来,陆军瞅着我:
“少宝,听八斤说你打算回瓷厂上班了?”
“有这个打算。”
“曹哥,你终于想通了。要我说有钱赚比什么都强呢是不?来,吃串儿。”
八斤递过来一串鸡胗,嚼的津津有味。
“其实,我这次回瓷厂上班,是另有原因的。”
八斤还没听我说完就自顾自地猜测,推销起她姐:
“什么原因?是因为高桥和齐妙吗?他俩在瓷厂就天天在一块儿,高桥那叫一个殷勤,齐妙心里指不定怎么把你忘了呢!你还是赶紧忘了齐妙吧,我姐多好。”
陆军扑哧一笑:“你姐再好,强扭的瓜不甜,曹总喜欢的是齐妙。”
“你们胡说什么,不是因为这个,长景瓷厂落到上海老板手中,上海老板又找我仿制将军罐。你们想想,怎么会这么巧?如果瓷厂成了造假的窝点,那长景的名誉不就被毁了嘛。”
“所以你想回瓷厂上班,亲自调查?”
“你这么一说,好像是有这个可能。”
八斤眯起他那小眼睛,略有所思,顾不得擦擦嘴上的油,跟我说起了前几日瓷厂发生的一件怪事:
“三天前运来了一批康乾时期的仿古瓷,瓷厂要我们一个一个敲打、修复、做旧。”
陆军听八斤这么说,边给我夹藜蒿炒腊肉,边提起一件另一件怪事:
“咱们以前的出厂的仿古瓷都是有瓷厂的标签,自从换了上海老板,现在出去的瓷器都不让贴标签,直接当古董运到外面去。”
“你说瓷厂做的仿古瓷,不会真的拿去当古董卖了吧?”八斤一副做作的夸张表情,甚至有点惊喜。
“那还不至于吧!就工人的这点手艺,要是真拿去当古董卖,估计也没人买,那老板岂不亏死。”
我说完,陆军点点头,拿起酒杯一饮而尽:
“少宝说的也是。”
八斤却摇头,反驳道:
“工人的手艺不行,但有人行。”
陆军停下筷子:“你说高桥?”
“没错,有一回我钥匙落在瓷厂没拿回去,吃完晚饭想翻墙回来拿,却看见瓷厂工作室还灯火通明。那高桥正鬼鬼祟祟地跑进另一间房,指定是有什么阴谋。”八斤话锋一转又怀疑起了高桥。
“你真是想多了,瓷厂由高桥管理,晚上留在厂里也很正常。况且齐妙还经常瓷厂工作室,你怀疑高桥做假,总不能也怀疑齐妙吧?”
陆军一脸不相信,说完才发现这话当着我的面容易引起误会。
八斤刚好抓住这个机会,又是一番打击我和齐妙。
“夜深人静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准没好事。小心这个高桥挖你墙角啊曹哥,要我说齐妙的心早不在你这了,你还是趁早抽身,别让自己陷太深,别在一棵树上吊死。”
说着八斤就来拍拍我的肩,与我碰杯。
我认为,虽然这高桥不是什么好鸟,但八斤要是会推理,猪都能上树。
“现在情况还不清楚,还是要去瓷厂观察几天,找到关键证据。”
“今天找哥几个一聚,其实还有件事……”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,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