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曹操能主动提供被别人诱骗或胁迫作案,主动向公安机关提供还没有掌握的案件信息,主动交代其它逃犯的盗窃行为,并帮助公安机关抓获其它犯罪嫌疑人,这样才有可能得到从轻判罚。”
齐妙想到是芳姐介绍我去的泊阳湖,心中的愤懑慢慢地变成了反击的力量:
“少宝是被人骗去的,麻烦彭律师,你下次跟他见面的时候,提醒一下他,他是被王芳骗去泊阳湖的,现在王芳好像一点事都没有。”
母亲听齐妙这么一说,也补充道:
“虽然王芳以前挺好的,但自从去了上海,人就变了,结交一些三教九流,人变坏了。”
“我会跟他说的,不要隐瞒,不要替人顶包,为了自己,也为了家人,一定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陈述。”
“彭律师有劳您了,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如果一个月之后被正式批捕,像他这种情况,会判刑几年?会在哪里服刑?”
“我只能说个大概,根据以往的经验,大概三到五年,如果能争取到三年,其实已经很不错。究竟在哪里服刑?现在不好说,省城监狱的条件是最好的,也有可能会转到异地其它监狱。”
母亲听到异地监狱,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。
在景市看守所的普通号房内,一些已经判决等着执行,或者已经执行等待发监的人,在开始默默的背监狱里的行为规范,比如:五章三十八条、十四不得等等。
“……第三十五条:礼貌称谓他人,对上级领导称首长,对担任职务的警察称职务,对职务不明的警察称‘警官’,对工人和技术找导员称师傅。第三十六条:服刑人员之间互称姓名,不起绰号,不实用在社会上的邻里称呼……”
“……十一、罪犯在回答问题时,不得抢话,不得指手画脚;十二、罪犯不得串监区、串监舍;十三、罪犯不得练拳习武;十四、罪犯不得搞同性恋。”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号长老秦,耐心地对各个服刑人员进行分类指导:
“五章三十八条,不是每个人现在都要去背,如果你是记性差的人,你们可以先背起来,笨鸟先飞,早背早好;如果你记性很好,等你下监以后再背,也不迟。除了五章三十八条,还是十四不得,规范歌等等,需要背的东西还有很多,你们要有思想准备。”
“有人问不背会怎样,我告诉你们,就算文盲也要背,不会背不给劳动计分,每个月都有两到三分,一分就能减刑四天半,你们算算看,为了提前出狱,背还是非常合算的。”
老秦对大家的提醒和关照,赢得了同一号房服刑人员的信认。我有时想,像老秦这种有知识、有文化、脾气这么好的人,怎么就进了看守所?后来有人告诉我,老秦以前是学金融的,是一家金融公司的老板,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名气,有钱有背景。我想不通,为什么有钱有背景的成功人士,会成为阶下囚,就像我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会进来一样。
在看守所的时间一天天地过去,每天都是煎熬。母亲请彭律师给我传话,如果知道斗彩将军罐文物的下落,就如实说出来,有人会帮我们;如果还有其它同犯,主动交待,能得到从轻判罚。当我听到彭律师的转述之后,我非常诧异,即使我进了看守所,还有人惦记着斗彩将军罐。
彭律师严肃地问我:“当时你去泊阳湖,有没有人诱骗你去?到了泊阳湖,有没有人胁迫你下水?当时下水打捞,是你自己愿意的吗?”
想到齐妙母亲逼我彩礼,万般无奈之下,芳姐介绍了任务给送,虽然任务最终没有完成,还是给了我六十万,我不能把芳姐供出来,即使我有对芳姐也有过一点点的怀疑,根据我的判断,后面的事情她也不知情。
“我是为了彩礼,送了一车的仿古瓷去泊阳湖,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盗捞水下文物。”
“他们是谁?”
“将军,豁牙子,还有熊胖子。”
“这些都是代号,你们真名你知道吗?”
“将军我知道,他叫江君伟,其它人不知道。”
“好,你等下就去找管教,把事实交待清楚;另外,如果正式批捕,一个星期左右会有一检,检察院会重新校对公安做的笔录,如果你认为有出入,你一定要及时更改;二检的时候,你再找管教问问大概的量刑标准,争取在法院审理判决前,做好充分的准备;如果结果达不到你的预期,判决后还可以提起上诉的。”
“多谢彭律师,我有思想准备的。”
“你一定要对案件有用的信息告诉民警,不要有任何顾虑,你要为自己的家庭着想,为你的妈妈,你的女朋友。”
“嗯。彭律师,你帮我算一算,如果在监狱一次表扬,能减多少?”
“你有思想准备挺好的,一般情况下,一次表扬可以减三个月;如果能得到两次表扬,就可以减六个月。”
“谢谢你,我会努力的。”
“是可以减,不是一定会减,监狱还有其它方方面面的考虑。”
“好吧。”
“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人吗?”
“没有,她们都还好吗?”
“你放心,你好,她们才好。”
在我和彭律师会面之后,号长老秦也好心地提醒过我,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,如果还有其它同犯,千万不要包庇。
在律师和号长的劝告下,我向管教主动坦白了公安机关正在调查的逃犯将军和豁牙子等人,最后办案人员把将军和豁牙子这两个犯罪嫌疑人抓获。
但我的坦诚和举报,并没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。最后案件尘埃落定,我因文物盗窃和非法运输文物,被判刑三年。
在宣判的一刹那,我反而感觉从身上卸下了重担,我受够了看守所夜不能寐、神经衰弱的折磨。老秦安慰我,你早点去,还能有减刑的机会,哪怕没有机会减刑,在监狱无论是空间,还是环境都要强于看守所。老秦根据我的服刑年龄和年限,以及户籍地址,推测出我极有可能被分配到省城监狱。
在昌南会馆前排别墅的会客厅内,母亲跪在莫大盛的跟前,孤注一掷,做着最后的努力:
“大盛,你不是说杀人放火,都能搞定的吗?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,我以后当牛做马来报答你。”
“袁野,你不要这样,快起来吧!我记得我说这句话是有前提的,你儿子得把斗彩将军罐交出来,他不交出来,我也帮不上,快起来吧!”
母亲哭诉着:“法院刚刚判了三年,我们要上诉,你无论如何要帮帮我,就算我以前不懂事,我现在给你磕头赔罪了。”
母亲哭完,向莫大盛“咚咚咚”磕起响头,一个女人为了儿子,什么尊严都放下了。母亲磕得莫大盛心中起了怜悯之心:
“你起来再说吧,我还是那句话,我帮你儿子,你儿子也要帮他自己,交出将军罐。”
“大盛,如果少宝真不知道将军罐在哪儿?你是不是就不帮了?”
“不是我不帮,是他自己甘愿放弃最后的机会!”
母亲站起身来,抹掉眼泪,走出了昌南会馆,骑着电瓶车向城南的家中驶去。
母亲走进家门,父亲正在屋檐下沉默地抽着烟。
这时,母亲收到我打来的亲情电话。
在法院判决之后,去监狱之前,监狱会安排打一次亲情电话,既是通知,也是人情。
“妈——”
“少宝——”
“家里还好吗?”
这是三个月以来,我和母亲第一次通话,母亲想到在昌南会馆的委屈,哭出了声:
“家里很好,妈对不住你。”
“妈,你怎么了?”
“我没用。”
“妈,你不要再找人了,三年很快的。”
“别灰心,彭律师说了,三十天以内,你还在看守所,我们还有三十天的上诉时间。”
“妈,我不想再折腾了,上诉翻案几乎不可能的,我也受够了关在看守所里。我在监狱好好干,努力减刑,过两年我就出来了。”
“听我的,反正上诉的材料彭律师会准备,监狱关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呐,你在里面要吃多少苦,你去那里,还不知道怎样被人欺负,你好好准备,上诉是有希望的。”
“妈,你还记得吗?我大学时参加过法律协会,还参观过省城监狱,里面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,就当你儿子出一趟远门吧!”
“哪个孩子出门要三年的?齐妙会等你三年?”
当母亲提到齐妙,当母亲在电话中不停地啜泣,我的心一阵阵刺痛,坚强的内心还是决了堤,忍不住哭出了声:
“妈——”
这一通亲情电话以恸哭而结束。
父亲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抽着香烟,院子的地上,扔满了烟头。
父亲最后扔掉一支没抽完的香烟,劝起母亲:
“我也问过彭律师,他说上诉也没什么把握,与其这样折腾让少宝呆在看守所,还不如早点去监狱。”
自从我被抓之后,母亲没见我父亲四处奔走,现在还在这里泼冷水,她气得抓起一只青花蓝边碗,向父亲的头上砸去。父亲一回头,没来得及躲闪,青花碗正砸在父亲的嘴角,门牙被砸掉了两颗,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,母亲骂道:
“要不是你输了彩礼,输了瓷厂,少宝怎么会去泊阳湖?不去泊阳湖捞东西,他就不会干傻事,你个没用的窝囊废,你好去死了,滚,马上滚——”
父亲抹掉嘴角的血,想到我被判三年,看到自己被砍断的手指,他压抑太久的内心也绷不住了,捡起地上还没有摔碎的青花碗,重重地摔碎在地上。
“滚就滚,你有用?到处求人,到头来,还不是跟我一样没用!”
“曹三宝,你太让我失望了,当初我瞎了眼,怎么就嫁给你这个没有卵用的窝囊废!”
“我没用,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”
“好,这可是你说的,我们离婚!从今往后,你过你的,我过我的。”
母亲收拾好衣服,拖着一个箱子,离开家里,往城北的方向跑去,一路跑,一路抹着眼泪……
我放弃了最后的上诉,我很害穿着囚服,戴着手铐,站在法庭上,母亲的希望再次变成失望,惭愧,忐忑,屈辱……这些情绪交织着,我会不会再次失声恸哭,我不知道。
一切早点尘埃落定,或许比纠结更好。放弃上诉之后,就等着发往监狱,在监狱和看守所对接之后,最终我被分配在了省城监狱。五章三十八条、补充十四条等监狱的行为规范,我没有心思去背,当然这些内容,我在监狱也能很快地背熟。
在发往监狱之前,我做了最后一次体检,抽血化验,看有没有艾滋病之类的传染疾病,看是否有明显的外伤,如果有这些,监狱是会拒收的。当然,这些我都没有,虽然看守所非常煎熬,但最后还是熬过来了,现在就等着发监的日子。
失落与希望,忐忑与期盼,等待与惶恐……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。
当监狱的大门打开之后,苦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……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,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