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那日,许婉宁带着陆氏,许迦,带着几个护卫,坐着一辆马车,出了城,往广恩寺去了。
与此同时,柳府的马车,也出了城。
此刻天刚刚亮,有些早,谢氏抱着柔儿拍了拍她瘦削的后背,声音温柔似水:“柔儿,再眯一会儿,还有一会儿才到,到了娘再喊你。”
柔儿很少起这么早。
因为她身子不好,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,只有在谢氏去烧香拜佛的日子,她才会早起。
因为谢氏说什么也要带着她一块去。
说是一起去,心诚,菩萨一定能看到她们母女的祈祷,她的身体也一定会好起来的!
柔儿身子困倦,眯了眯,就睡着了。
谢氏拉了拉毯子,将女儿的肩膀给盖住了。
看着女儿那瘦弱的跟三四岁的孩童般模样,谢氏就心疼难耐。
都怪她,要不是她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,柔儿也不会来到人世间受苦。
看了那么多的名医,都说她的柔儿活不过十岁,如今强留着,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痛苦罢了。
孩子也难受,大人也痛苦!
丫鬟杜鹃擦了擦泪水:“夫人,您这么心诚,菩萨一定会看到您的祈祷的,说不定,这一次就能碰到能治好小姐病的名医了呢!”
谢氏知道杜鹃是在宽慰自己。
可她又如何不奢望呢。
“我真想看着她嫁人生子,一辈子平安喜乐。”谢氏低头,哽咽地亲了亲女儿苍白瘦弱的小脸蛋儿。
广恩寺今日真是人多。
每尊佛前,都跪着善男信女,求姻缘、财富、前程、健康。
有个人,替自己孩子求健康,不过代价是,想要以命换命。
“柔儿还这么小,就要忍受这么多的痛苦,菩萨啊,你睁开眼睛看一看,若是你心疼信女,你就把我的命,都给柔儿吧!”
谢氏跪在菩萨面前,声泪俱下,她匍匐在菩萨的面前,无非,就是想让女儿活下去。
那么简单。
却又那么难!
许婉宁就站在一旁看着谢氏。
谢氏把每尊菩萨都跪了,这才往后院走去。
“娘,这后面的桃花好好看,我们可以在这看桃花,再住一晚上吗?”柔儿的声音都有气无力。
谢氏看着山头那么漂亮的桃花,柔儿满脸欣喜的样子,就想带着她在这里多住一日,可是……
“施主,房间已经全部都预定一空了。没有多余的房间了。”小沙弥双手合十,说了句阿弥陀佛,就离开了。
谢氏脸上露出苦笑,“柔儿,我们去看桃花,看好了桃花,我们就下山,好不好?”
柔儿听话地点点头,细声细气地说道:“好。”
可她圆溜溜的眸子里的失落,还是扎疼了谢氏的心。
孩子身体不好,听话得很,极少有央求她什么的时候,可是……
一连两次都让柔儿伤心失望,谢氏真想把自己抽一顿。
许婉宁一直站在对面的回廊上,看着谢氏母女。
谢氏是柳承启的妻子,谢家独女,身娇肉贵,琴棋书画诗词歌赋,样样精通,这样的人,按理说进宫当娘娘都是可以的,只是……
谢家双亲就这么一个孩子,不想过见不到女儿的日子,于是就在进士之中看中了柳承启。
他是乡野之人,没有身份,穷却有志气,父母亲早逝,凭着家中留下的祖产这才金榜题名。
谢家双亲于是就将女儿许配给了柳承启,柳承启算是入赘。谢家凭借一切人脉和资源,将柳承启推上了现在位置。
从一个农门穷小子成了兵部尚书,谢家功不可没。
可谢家也不是全然没有打算,之前就说好了,生一个儿子继承谢家一切。
可谁也没想到,二人成亲八载,谢氏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,柳承启这八年也一直没有纳妾。
所以到底是谁不能生,还有未可知。
柳承启便提议,收个通房,看是不是她的问题。
谢氏同意了,谢家双亲也同意了。
没想到,那通房第二个月就有喜了。
谁不能生,昭然若揭。
谢家父母见辛劳了一辈子,连个继承人都没有,绝望了,一病不起,没几个月就过世了。
谢氏原本想将那通房生的儿子养在自己膝下,可是柳承启不同意。
还把那通房抬为了贵妾,亲自养着柳远洲。
谢氏就只得不停的看病吃药治病,终于在六年前,有了喜讯,怀了。
只是,她怀的凶险,大夫都说有随时滑胎的可能,谢氏于是就在床上愣生生的躺了八个月,孩子终究是早产了。
生下来的时候,跟只小猫儿一样,先天不足,好不容易养大,却一身的病痛,还被大夫断定活不过十岁。
许婉宁看着谢氏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孩儿,应该已经有五岁了吧,可是看着跟三四岁差不多。
就跟当年她的小狗子一样,那么瘦,那么小。
谢氏每个初一十五都会到广恩寺来烧香拜佛,祈求菩萨保佑女儿平安健康。
她那么虔诚,只是可惜……
许婉宁想起前世听到的消息。
两年后,柔儿就死了,谢氏没了精神支柱,也跟着去了。
而柳承启,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娶了那个贵妾,庶子成了嫡子,没过多久,那个继室,又生了一女,柳承启老来得女,羡煞旁人。
再到后来,有一个姓柳名远阳的年轻秀才到京都来卖字画,因缘际会,被柳承启看中,收养他作为义子,入了柳府。
所有人都说,柳承启心地善良,一时成为美谈。
谢家的一切,都归柳承启所有,等柳承启死了,就归柳远洲,归养子柳远阳。
熟悉吗?
许婉宁望着对面的谢氏,心里涌上一股怜惜。
吃绝户啊!
从柳承启被谢氏父母看中的那一刻起,他就打定了主意吃绝户。
所有的一切,都是他的安排。
许婉宁走下台阶,走了过去:“这位夫人,我定了三间厢房,你若是不介意,我匀一间给你!”
“那怎么好意思。”谢氏低头看了看柔儿那欢喜的神色,谢过许婉宁:“谢谢这位夫人,这房钱我出三倍给您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许婉宁笑着蹲下身子摸摸小姑娘的头:“就是觉得,我跟这小姑娘有缘。”
柳承启前世并没有风光太久。
他隐藏的秘密,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谈。
什么情深,什么贵妾,什么养子,什么亲子,通通成了笑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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