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!”
宫人“扑通”一声跪到地上,抖如筛糠,拉回了顾明棠的思绪。
建仁帝抬了抬手,屏退了殿中的宫人,缓缓朝顾明棠走去。
顾明棠努力支着炕桌,从炕上坐起来,小口小口地喘着气,轻声问:“听闻陛下有意将谢先生开棺戮尸?”
俊朗清逸的建仁帝负手而立,冷声道:“是。谢临身为朕的授业恩师,却谗佞专权,言行不一。朕从前年幼不知事,平白被蒙骗了许多年,着实可恨。朕不仅要将谢临拖出来鞭尸,还要将他挫骨扬灰,让他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顾明棠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,心中感到一阵难以自持的悲痛,颤声道:
“哀家还记得,陛下年幼时,曾拉着谢先生的手,信誓旦旦地说,将来定要做一个励精图治,知人善任的君主。”
“这些年,谢先生为了陛下的学业,为了大梁的基业,鞠躬尽瘁,不辞辛苦,他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你的地方。哀家不知道,陛下因何变成了今天这副是非不分,荒诞不经的模样。”
“也许,是哀家错了,是哀家对不起陛下,是哀家不该欺瞒陛下,真正该去死的,不是谢先生,而是哀家……”
“谢临是该死,但你顾明棠更该死!”
建仁帝忽然暴跳如雷,眼神极为狠厉。
发泄过后,他看着被吓住的顾明棠,紧咬牙关,自袖中取出一朵白色的绒花。
“太后可还认得这朵绒花?”
“这是与谢临的尸体一同运回京城的遗物。”
建仁帝的话,犹如晴天霹雳,将顾明棠打入了万丈深渊。
“谢大人远赴福建剿匪,却也不忘,将太后亲手制作的绒花,终日藏于盔甲之中,这是何等的情谊?”
建仁帝盯着指尖的绒花,冷笑一声。
“太后既教朕不要忘记恩师的教导,那朕也告诉太后,做人可不能忘本。太后如今拥有的一切,都是谁给你的?是父皇!”
“可父皇才走了多长时间,你就耐不住寂寞,胆敢与朝臣狼狈为奸,私相授受,你们眼里,还有没有父皇?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?!”
建仁帝额头青筋暴起,愤恨地将绒花扔在地上,厉声道:“朕告诉你,你们这对奸夫淫妇,就是死千次万次,也难消朕心头之恨!”
“太后好自为之吧。”
说罢,建仁帝甩袖而去。
顾明棠泪流满面,挣扎着想要站起身,却浑身发软无力,一个不慎,径直跌倒在地。
她顾不上疼痛,狼狈地朝那朵绒花爬去,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掌心。
建仁帝说得不错,她是心爱谢临,可她怎么能不爱他呢?
明棠本是一介弱女子,猝然被推上高台,无一日不提心吊胆,寝食难安。
建仁帝初登帝位的那一年,正是朝局最为混乱之时,外有藩王造反,内有朋党之争,大臣们各怀鬼胎,同朝异主。
没有人真心愿意护着她和年幼的皇帝。
在明棠最彷徨无助的时候,是谢临的出现,给了她安心。
作为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,谢临尽忠职守地教导幼帝,运筹帷幄地助他们孤儿寡母渡过危局。
八年艰辛,谢临是她心里唯一的支柱。
可纵使情意再深,顾明棠也始终谨记着身为太后的职责,不曾越过雷池半步。
这朵绒花,是三年前,明棠亲手制作赠予内阁大学士们的上元节礼。
许是心底那点可笑的私心,她送给谢临的,是她最喜欢的白色山茶花。
到了上元节灯会那日,阁老们都将御赐的绒花戴在鬓边,以示皇恩浩荡,唯独谢临没有戴。
她以为他不喜她特意为他挑选的绒花,把他叫到跟前来询问。
谢临站在阶下,眉眼低垂,不卑不亢地回答:“去年边境雪灾频发,灾民迄今仍未赈济妥当,恕臣无法与君同乐。”
两月前,辽宁兴城发生了雪灾,数以百万计的灾民饥寒交迫,流离失所。办一次鳌山灯会,要花费至少两万两白银。
在此之前,谢临曾上折力求皇帝免掉今年的灯会,将银两用在救灾上。
明棠本有心听取他的建议,可实在挨不过小皇帝苦苦哀求,最终没有答应。
那时,顾明棠气谢临不懂体谅她的难处,当众给她难堪,当即便道:“既如此,先生不如直接将绒花还予哀家好了。”
谁曾想,他不仅没有将绒花归还,反而终日贴身藏于盔甲之中……
顾明棠忽觉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,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,一时间又哭又笑。
原来是她……原来是她害苦了他……
顾明棠发出一声悔恨的悲鸣,一口鲜血自喉中喷涌而出,将洁白的绒花染得鲜红,身子一歪,直直栽倒在地,双目望着虚空,眼角流下一行清泪。
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谢临的场景。
那是在乾清宫的书房外,他一身绯红官服,身姿挺拔如松,静静立在玉石台阶上。
四月的阳光洒在他白璧无瑕的脸庞上,浮起一层淡淡的光晕,一双乌浓狭长的凤眼,泛着濯濯清波,宛若谪仙一般。
那一刻,顾明棠枯萎已久的心,突然间被注入了生命力,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,就好像久旱逢甘霖,眼前的世界都有了色彩。
只是楼起楼塌,一切都如浮光泡影,转瞬间,便不复存在了。
若有来生,且让她做一只野鹤,在山林间自由自在的。
不要再拖累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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