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,脸上波澜不惊。
但当她看清风轻尘右手上的伤口时,眉头轻轻蹙起——箭伤、暗器割裂的伤口,有新有旧。
完全符合他昨夜与今夜出手相救时敌人使用的武器。
白明微终是叹了口气,拿过小枕头放在风轻尘的腿上,道:“把手放下,我给你上便是。”
她回眸看向大夫:“劳烦了。”
大夫立即把碗捧到白明微面前:“大姑娘,只需将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即可。”
白明微颔首,拿起薄薄的竹片,细心且轻微地把药涂在风轻尘的手背。
这只手很好看,修长洁净,骨节分明。
只是,上头的布满伤痕,有很久很久以前的,也有近期才落下的。
白明微上好药后,还轻轻吹了吹。
风轻尘的唇角挑起,便不曾落下。
手背如同羽毛拂过似的,那是一种别样的温柔。
也是让人眷恋的温柔。
等药上好后,他说:“小姑娘,这下你就不再欠着我什么了,你也不必时刻记着要还我。”
这就扯平了?他是怕自己记着这份恩情,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“一笔勾销”么?
白明微看向他,问道:“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手相救?你是谁?为何要这样做?”
风轻尘欲言又止,最后也只是笑道:“小姑娘,我是喜欢你的人啊,就算为你赴汤蹈火,我也在所不辞!”
这番话,白明微同样没有信。
但是他仍然感激风轻尘的出手相救。
末了,她把药递到大夫手中,而后对风轻尘道:“看到你没有大碍,我就放心了,白家事多,我不能时常来看你,且安心养伤,如果你有什么需要,与下人说即可,我走了。”
“小姑娘。”风轻尘叫住起身离去的她。
白明微以为风轻尘又会说些不着调的话,然而他也只是叮嘱道:“万事小心,不要逞强,如果一个人做不了,一定要叫上我。”
白明微回道:“多谢。”
可下一刹那,风轻尘又补充道:“我说过,就算为你赴汤蹈火,我也在所不惜。”
白明微不再理会他,干脆利落地走了。
风轻尘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,摇头轻笑:“走路像猫儿似的,身子一定瘦得很,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。”
大夫皱着眉头看向他。
他唇角抿起:“你看我作甚?”
大夫大惊:“我、我没看你。”
风轻尘笑了起来:“不,你看了。”
大夫不敢再说什么,默默地碾药。
白明微回到白惟墉所居的屋子,众人尚未散去,仍旧在外屋守着。
白琇莹和四婶眼眶红红的,似乎她刚被四婶教训过。
眼看已近四更,白明微不忍大家就这么熬着,要是熬倒了,心疼愧疚的,还是祖父。
她走上前,对众人道:“大家都先去休息吧,好好睡一觉,等祖父醒了大伙儿再过来。”
林氏摇摇头:“大姑娘,你就让我们守着吧,相爷没有醒来,大伙哪儿能睡得着?”
沈氏当先站了起来:“都回吧!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,要是身子垮了可不行,再者,治病救人还得大夫来,我们在这守着也没有什么意义。”
众人对视了一眼,林氏看向白明微:“大姑娘,你该去歇歇才是,累了一天了,好歹去吃点东西。”
白明微道:“我稍后便去吃,姨奶奶不用担心。”
四婶站了起来:“大少夫人和明微说得对,我们这么熬着也无济于事,不若早些回去休息,养足精神起来帮忙,不能什么都让沈氏操持。”
二婶道:“认识你这么多年,就这句话还算中听。”
白明微见大家准备退下,便不再多言,走进里屋看望祖父。
祖父依然昏迷不醒,几位大夫也很尽责,一直守在旁边。
白明微这才刚坐下,厨娘端来一碗热粥:“大姑娘,大少夫人早就吩咐好了,只是奴婢一直找不到机会端上来,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,别饿坏了。”
白明微也不推迟,接过粥碗问道:“白叔和成碧他们吃上没有?”
厨娘回道:“都吃上了,大姑娘放心。”
白明微颔首,把碗举到嘴边吹了吹,一口一口地灌下去。
无论有没有胃口,不管粥是什么滋味,吃饱,才有力气做事。
她把碗递给厨娘:“下去吧,明日多准备一些易克化的食物。”
厨娘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。
白明微简单处理了手臂的划伤后,用披风再度把伤口遮住,确认没有露出分毫,便坐到了床边,望着昏睡的祖父发呆,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“明微……”
苍老的声音响起,把白明微从沉思中拉回来。
白明微定睛一看,却是白惟墉醒了过来。
她欣喜不已,想叫大夫来为祖父看看。
可白惟墉阻止了大夫:“你们先去歇着,我没事。”
白明微见祖父似乎有话要说,轻声道:“几位大夫先去歇着,若有情况我会立即叫你们。”
几位大夫也不是傻子,自然不会在这里傻杵着,便接连出去了。
白明微看着垂垂老矣的祖父,一时心绪万千:“祖父,您醒了,明微很担心您。”
相比上一次醒来,这时的白惟墉显得格外冷静。
他又是那个睿智的老人,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,那般的冷静沉着,倒像是想通了,又像是在逼自己振作。
他说:“祖父真的是越活越过去了,让大伙担心,是祖父的不是,传义还好吗?”
白明微回道:“传义很坚强,很懂事,他现在很好。”
白惟墉道:“好好安抚他,他还小,虽然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,但要注意保护他的心,小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敏/感得多。”
白明微点点头:“祖父放心,明微晓得。”
白惟墉望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孙女,心疼地道:“明微,这一趟入宫,辛苦你了。”
白明微摇头:“祖父莫要说这样的话,明微一点也不辛苦,此番多亏了太后娘娘。”
白惟墉称赞道:“能想到去找太后,这已经很不错了。但是太后年事已高,这事可一不可二,以后千万别再劳动她老人家。”
白明微默了默,忽而认真地看向白惟墉,语气尤为坚决:“祖父,让明微去边关吧!”
白惟墉惊诧:“什么?”
白明微解释道:“从宫里回来的路上,我们遇到了几场刺杀,刺客为首的人,是金吾卫的统领秦焕。”
“陛下和秦丰业沆瀣一气,誓要将我白家连根拔起,请祖父准允明微出征!”
“明微一定拿回那失去的五座城池,带回父叔兄长的尸体,让陛下治不了白家的罪,也让小人无话可说!”
还有刺杀?
白惟墉的心,彻底地凉了。
但他已经疯过一次,绝不能再疯第二次。
这个家,他才是最应该振作的那个人。
平复心绪后,白惟墉拒绝了她的提议:“明微,祖父还没死,只要祖父有一口气,就不会让你一个女儿家去那血雨腥风的沙场!”
白明微态度十分坚决:“祖父,国难面前,守护白家与百姓这种事,不分男女。”
“更何况,眼下除了拿回五座城池,把北燕大军驱除东陵,光复我东陵河山,便没有任何法子可堵陛下之口,届时秦丰业再收罗一些莫须有的罪证,白家难逃一死。”
“祖父,刚才小传义一直在问,爹爹躺在冰冷的山谷里会不会冷,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。”
“祖父,您让我去吧!让我捡回父叔兄长的尸首,给小传义一个交代。”
白惟墉久久沉默,他何尝不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。
他何尝不想捡回儿孙的尸骨,不让他们的英灵飘荡在外面。
只是,他终是不忍心让一个女儿家背负这沉重的使命,穿上戎装易,可一刀一剑取回河山难。
若是容易的话,东陵何至于被欺压百年,眼看国土越来越小。
最后,白惟墉道:“就算祖父让你去,你也去不了,你有勇有谋,甚至能从宫里将祖父带回来,祖父相信你的能力。”
“但你毕竟是个女子,东陵没有女子出征的先例,陛下不会准允你去。”
是的,眼下最大的难关是她的女子身份,就算祖父同意又如何?
元贞帝岂会让一个女子远赴沙场?
“让传义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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