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尧没有言语,他转身面对众人。
刚开始,他就这么沉默着,目光扫过站在眼前的人。
这些人有身穿甲胄之人,有衣着华丽之人,也有比较寒酸的人。
身穿甲胄的是士兵。
衣着华丽的是东城的百姓。
较为寒酸的是西城的住民。
形形色色,来自不同的地方。
片刻后,刘尧看向身着甲胄的士兵:“白参事是谁?你们清楚么?什么叫一份哀荣都不想给?!”
“他白参事曾经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,远赴边疆浴血奋战,从一具具同袍的尸首中爬出,蹚过尸山血海,豁出性命抓住了导致北疆五城沦陷的罪魁祸首——李贤昭!”
“你们说他不在乎将士?那你可知当初班师回朝时,烈士的牌位是他捧着回来的?!”
“你又可知,北疆山头无数英魂的墓碑,是他一笔一划写下的!那些英灵的身后事,他也事无巨细操办!”
“你们认为他把宝财的尸首停灵沅镇,是在演给你们看,但你们知道,那间屋宇里,与宝财一起停的是谁吗?”
“是方大夫!是那名于数次疫病灾难之中拯救无数性命,最后却死于非命的方大夫!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方大夫是挽救无数性命的英雄!宝财和他停在一起,意味着宝财从停进去那一刻起,就以普通人的身份,享英雄哀荣!”
几名士兵垂下脑袋,没有回应刘尧的话。
刘尧冷哼一声:“你们不是很能说么?说啊!怎么一个个哑口无言了?是知道自己理亏了么?”
几名士兵把脑袋垂得更深。
刘尧没有再理会他们,继而看向穿着较为华丽的几个人。
他问:“毒药方是么?现在的毒药方用在谁的身上?用在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的身上!”
“你们什么脑子,会觉得朝廷会给你们用毒药方?本王倒是有更直接了当的方法,那就是如同以往一样,对已经感染疫病,以及可能感染疫病的人赶尽杀绝!”
“村里有人感染,那就烧村!镇上有人感染,那就焚镇!城里有人感染,那就屠城!总之不能让疫病扩散出去!”
那几名百姓吓了一跳,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。
然而刘尧却收起严肃的神色,语重心长地开口:
“但是这次,朝廷这样做了吗?做了吗?!我们每个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,挽救你们的性命!”
“就是不希望将来我东陵儿郎退伍归来之时,等待他们的是荒草萋萋的空村、空无一人破镇,以及残破颓圮的城墙!”
他说得情真意切,一字一句重若千钧:
“从始至终,我们谁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!为什么?因为镇北大将军说了,我东陵物华天宝,而东陵的子民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,缺一不可!”
“我们也在尽最大的努力,想要尽快研制出完善的药方,解决这一次的疫病。”
“为此,镇北大将军不惜让自己感染,以身试药,只求取得更完善、副作用更小的药方,去救所有患者的性命!”
“本王说可以本王来试,也可以找自愿试药的人来试,但镇北大将军坚持要亲自试验!”
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不由得拔高,掷地有声:
“因为在江北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,只有她有着深厚的内力,可以坚持到每一剂待试药方的效果都呈现出来!”
“难道她不知道会死么?她知道,可正如当初她北上御敌时说的一样,倘若一定有人需要牺牲的话,那么她愿意先所有人一步!”
“只因为她是白惟墉的后代,从出生那一刻起,就承继了白惟墉匡扶天下,心怀苍生的遗志!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!”
几名百姓对视一眼,纷纷陷入沉默,垂下头莫敢言语。
刘尧走到门那里,单手把门推开。
他指着门里边,朝几人发出低吼:
“你们不是喜欢胡说八道么?你们不是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么?你们不是觉得自己眼光毒辣可以看清楚所有事情的黑暗面么?!”
“现在有谁质疑镇北大将军的?马上进去看!用你们那如炬的慧眼看看,镇北大将军是装的还是真的!”
门就那么开着,但却没有人敢往里面看,更别说进去验证了。
任何捕风捉影、以讹传讹的人,最经受不住的就是别人拿出事实和证据的说明。
他们此刻,哪里还有在背后传闲话时侃侃而谈。
皆噤若寒蝉,鸦雀无声。
刘尧又是一声冷哼,然后把目光移到那几名更为寒酸的人身上。
他说:“你们知道白府护卫的坟冢里,为什么会非要留着一柄剑随葬么?”
“因为那些护卫与主子同生死、共进退,死了也想守护主子,所以才会留下遗愿乞求同伴把佩剑给他们陪葬。”
“他们为何而死?是在帮助病患转移的时候不幸感染,最后药石无医,遗憾而终。”
“他们的墓碑上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只是土包一个。你们想过为什么有人知道他们葬哪,且又会去挖他们的坟冢么?”
“整件事情,明明始作俑者是那些偷盗者,与随葬品何干?况且,你们谁又能证明高昌出现疫病,是因为随葬品了?”
依旧是无人搭话。
刘尧继续道:
“仓库出事,镇北大将军已然救下仓库里所有的物资,这还算保护不力?”
“你们可知晓,那仓库之中的大部分东西,是镇北大将军自掏腰包,为你们准备的救命物资!”
“你们自认为三教九流实为下贱,你们觉得别人也轻贱你们,可是这一次,药物、粮食,少你们一分一毫了么?”
“若我们真觉得你们低贱,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拯救你们?你们分明是东陵的砖瓦基石,是无法替代的!我们怎会不将你们放在心上?!”
刘尧越说越气愤,说到最后,甚至走到一旁,端起一盆盆栽,狠狠地砸到地上。
陶盆碎了一地,泥土散开,里面的小松树就那么躺着。
凝着这些狼藉,刘尧咬牙切齿:“这个世界并不美好,可依然有人甘愿用性命为针为线,缝补这破破烂烂的世界。”
“或许这些针线救不了每一处破烂,但每一根针线都尽力了。对于这一次江北的情况,我们也在尽力。”
“如若你们还觉得不够,你们还想要更多,本王只有这一身骨血,你们想要,何不现在就来拿去?!”
在众十数人,没有一人言语。
不知他们是懂了,还是没懂。
但无一例外的,都把头垂得很低。
那不是哑口无言的沉默,而是无地自容的羞愧。
总之,没有人站出来,反驳刘尧半个字。
刘尧力竭般挥挥手:“本王言尽于此,都走吧,别打扰大将军休息。”
说着,他闭眼深吸一口气,失魂落魄地向门口走去:
“本王别无所求,只要你们配合我们熬过这一关,那么就不枉费所有牺牲之人的苦心,不枉费大将军豁出性命,也要为你们考虑的苦心。”
“如若大将军没能撑到最后,就请你们口下积德,至少要明白,她是为江北而战,为东陵而战,她问心无愧!”
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,刘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。
这时,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白璟,眼眶红红地表示:“我妹妹就在里面,你们想去看看的话,就往里边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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