挤出十五万两给京营,杨嗣昌还是能办到的,但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。
他想起两个多月前,正是这小子将朝廷给他准备的军械、军服抢走,不仅军服军械,还有户部的粮草。
上一次的事着实让杨嗣昌生气,而这回这厮却又要来找他要银子,杨嗣昌别提多窝火了。
他心里其实对崇祯皇帝颇有怨言,凭什么张世康就能夺走属于他的钱粮军械?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?
这份不满他虽然不敢对天子发泄,但并不代表他怕了张世康,一个纨绔罢了。
先前这小子一上来就拿这桌酒席明嘲暗讽,如今他也算是礼尚往来了。
“是你娘的头!”张世康一下子把筷子摔到桌子上,飞溅起的汤汁搞的每个人都没能幸免。
“此乃陛下的旨意,你敢抗旨吗?”
张世康确实被这胖子给气到了,他老爹捐银子是情分,你这厮不捐也就罢了,还敢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那一套。
他觉得这杨嗣昌就是给脸不要脸,自己文明一点,就当自己好欺负了,实在是可恶!
如此粗俗的骂娘话语,王承恩、卢象升都低着头装作没听到,杨嗣昌两个月前就见识过张世康的粗鲁,他竟也没生气。
反倒是头一回见张世康的洪承畴两人都愣了,在场的除了王承恩和张世康都是进士出身,骂街的泼皮自然见过。
但敢骂当朝兵部尚书、督师、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的,还骂这么难听的,他们还是头一回见。
洪承畴眯着个眼睛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,他的眼睛本来就细长,这么一眯就成了一道缝。
孙传庭对张世康的嫌弃已经写在了脸上,一直以来他对杨嗣昌都很不满,但仅仅这一会儿功夫,他觉得自己对张世康的不满已经超过了后者。
言辞粗俗,举止鲁莽,阴阳怪气,蛮不讲理,早先就听说张世康是纨绔,如今看来可见一斑。
那杨嗣昌也没安什么好心,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,这俩人真是……有得看了。
他虽然没说话,但右手里却拿着个手绢,不停地在左袖子上擦拭,刚才张世康摔筷子,溅到了那里油水,这也是孙传庭嫌弃张世康的一大原因。
“本官记得伯爷说过,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。”杨嗣昌不为所动,甚至玩起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张世康简直都要被气笑了,平日里都是他不讲理,现在他终于知道读书人为什么那么可恶了。
若是嘴笨的,还真的要被对方呛的不知如何应对,但他张世康却不怕。
“给我来这一套是吧?好!本伯就跟你耗上了,不给银子京营以后就在这军营里吃喝。”
这次加上卢象升的人马,差不多有两万两千人,兵虽然不算多,但战马却足足有一万两千匹。
以前京营马军只能做到一人一骑,那时张世康甚至羡慕李自成、张献忠,毕竟流寇的精锐都能做到一人两骑。
如今京营马军虽然只有三千,但战马却足有一万两千匹,可以做到一人四骑,就是跟建奴比也不遑多让了。
就是消耗实在是太恐怖了。
不过既然来到了杨胖子的驻地,银子要不过来,饭总得管吧?
他早知道这银子不好要,来找杨嗣昌只有俩目的,一是要银子,二是监督战局。
杨嗣昌虽然是主力,但张世康并不完全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,他虽然不受其节制,但倘若战事真到了紧要关头,京营军也是要上的。
他不是高起潜,分得清轻重缓急。
杨嗣昌一听张世康的话,就知道对方开始耍无赖了,他心里本就窝火,正要怒斥对方,洪承畴却站起来劝架道:
“二位大人莫要动怒,如今战局诡谲,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,二位作为陛下的得力干将,怎能互相攻讦呢?”
洪承畴言辞恳切,他是陕西三边总督,虽然名义上受杨嗣昌节制,但其实品级都一样,是以说话还是有分量的。
见二人都不吭气,洪承畴想了想后又道:
“朝廷前阵子才送来不少钱粮,本官以为陛下的旨意还是应当遵从的。
只是杨阁部不经身兼整个军营全体将士的安危,不得不谨慎行事,十五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,就这么拿出来下面的人也会心生不满。
本官听说伯爷在贾庄之战俘获了不少的建奴军马,京营马军不过三千人,养那么多军马想来也吃力。
如今我等之所以迟迟不能决战,就是因为我军多步卒而少军马,不若伯爷让出一些军马来。
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边军的实力,也能减少伯爷的粮草压力,同时杨阁部也好对部下交代。
如此一举三得,不知二位意下如何?”
洪承畴说罢,便重又坐回椅子,眯着眼睛等待两人答复。
这主意看起来大公无私,对谁都好,但其实洪承畴的真正用意却并非如此。
他对杨嗣昌十分了解,知道这人心胸狭隘,最是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出头,尤其是目前这样的情况。
他很清楚,他越是这样,杨嗣昌就越是生气,越是不会服软不会退让。
另一方面,战马这种宝贵的物资,莫说京营,任何一支部队都不会轻易让出去。
毕竟只要有足够的战马,打不过敌人,还可以跑,流寇之所以屡败屡战折腾那么多年,朝廷屡次调集大军都不能完全消灭,正是因为流寇的精锐皆是马军。
洪承畴大抵上知道,贾庄之战里京营的马军虽然不多,但却发挥了关键作用,想来这位京营提督应该知道战马的重要性。
所以,他越是这样说,那张世康只要脑子够数,就越是不可能让出战马来,不让出战马,那杨嗣昌肯定不会同意调集银两。
这两人绝对会产生更加激烈、更加难以调和的矛盾,这才是洪承畴想要看到的。
总理大臣与京营提督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,对朝廷没好处,但对他有好处。
对东林党人,也有好处。
他这一招算是阳谋,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好,但他却算准了双方都不会妥协,这就只能引起更加激烈的矛盾。
王承恩看了洪承畴一眼,面上带着感激的笑意,他并不想张世康和杨阁部闹到那般地步。
孙传庭听了洪承畴的话则眉头紧皱,他目光里隐隐带着怒意,王承恩不懂兵,他却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,恐怕没安什么好心。
但在场的人里,他的官职最低,再加上他对杨嗣昌和张世康都没太多好感,他生气的原因只是觉得不该这样,却也没有插话。
张世康见杨嗣昌终于被自己气破防,都做好准备要跟这死胖子掐架了。
然而洪承畴的这一番话却让他皱起了眉头,不仅是他,杨嗣昌本来脸上的怒意竟也很快消散了。
二人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丝警惕。
沉吟了片刻,杨嗣昌哑然失笑道:
“洪大人言之有理,本官不该在此时意气用事,那十五万两银子,天黑前,伯爷可着人来取。”
张世康也一副受教的模样,他冲洪承畴拱了拱手:
“本提督也正因战马太多发愁呢!洪大人真是出了个好主意。
就是不知杨阁部究竟需不需要战马呢?这玩意儿可老能吃了,京营养不起呢!”
“自然需要,多多益善。”杨嗣昌捋了捋胡须,心里却很欢喜。
“那便赠与杨阁部……三千匹,如何?”
“如此甚好,多谢伯爷。”
杨嗣昌脸上道谢,心里却直骂张世康抠门。
“哪里哪里,都是为陛下办差。”
洪承畴看二人一唱一和,愣了一下,但又怕被人瞧出心思来,尴尬的只是端着茶碗喝水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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