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,山西太原府。
两天前的一场大雪,将太原城装点成一片破败的白。
常言道瑞雪兆丰年,按说下雪对于被大旱困扰多年的山西来说,是个好消息。
可城外的百姓根本高兴不起来,他们窝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内瑟瑟发抖。
十几年来,山陕地区屡遭大灾,先是大旱,后是飞蝗,而后是匪灾,再接着大旱、飞蝗、鼠疫。
到了如此,还在苟延残喘着的百姓,早已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。
当然,这只包括平民百姓,太原城内的大户人家,仍旧是夜夜笙歌、热闹非凡。
半个月前,黄家家主黄永发一口气纳了六个小妾,据说年龄最小的还没有他孙女儿大,一时间引得城内众说纷纭。
有羡慕的,也有咒骂的,当然,他们只敢背地里说。
山西毗邻蒙古,不少商贾靠着与蒙古人贸易发家致富,到了如今晋商已然成为整个大明商贾中执牛耳者。
这黄家便是山西的大商人之一。
当然,黄家并不是晋商中买卖做的最大的,与介休的范家相比,则又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范家早在大明初年,便与蒙古部族做生意,传至如今的家主范永斗这里,已然历经七代。
当代家主范永斗为人活络,不仅与蒙古部族贸易,还率先与满洲接触,吃到了满洲人崛起的最大红利。
即使是号称八大家的其他大户,在与满洲人贸易时,也皆以范永斗为尊。
范永斗负责联络满洲贵族,而其他七大户与范家共分订单配额,当然,范家拿大头就是了。
几十年来一向如此,好在范家也不会太过分,一直与其他晋商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。
不过相对于范家的里外忙碌,这段时间,黄家家主黄永发可谓志得意满,不仅妻妾成群,三天后还是他的六十大寿。
人年纪大了,反倒越发看重自己的寿辰,黄家也不缺钱,六十大寿更是大办特办。
一封封请柬从黄府递了出去,今日黄永发得知消息,晋商八大家里,靳家、王家、梁家家主都会亲至。
而其他几家也会派家中骨干过来庆贺,自己的亲家范家由于忙于跟满洲人的贸易,无法亲至,但范永斗也写信说会让他的二弟范永升过来。
可以说已经给足了黄家面子,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晋商,但凡是能叫得上号的,都将来给他祝寿,就连太原知府也答应前来。
商贾本就为士族轻视,这在黄家看来就是莫大的荣幸。
黄永发悠闲的躺在躺椅上,他扭过头来张开嘴,左边的俏丫鬟拨下一瓣橘子小心的放进他的嘴里。
黄永发一边嚼着橘子,手却不老实的在俏丫鬟腿上摸索,那丫鬟不敢忤逆,只是逆来顺受的低着头。
他大抵是年纪大了,有心而无力,只一会儿功夫便觉得没意思,让那丫鬟滚出了院子。
黄永发也并非没有烦心事,就比如这阵子突然从真定府过来了个孙传庭,说是借道去往汉中驻防。
可如今大军驻扎在太原城外已经四天也不见离开,这一直让黄永发觉得奇怪。
听消息说,这孙传庭由于在针对满洲人的战事中立功,不仅被封了伯,还升任了汉中总督。
想起这汉中总督,黄永发就想笑,岂有一府总督,实在是闻所未闻。
不过孙传庭到底是拥兵两万的统帅,作为地主,在孙传庭刚刚抵达的当晚,黄永发就带着一众商贾同僚,备了厚礼拜访了这位总督。
身为商贾消息一直都很灵通,黄永发一开始还担心,这位在陕西向来不收礼的孙大人不给面子,可没想到那次拜访出奇的顺利。
孙传庭不仅将他们带去的礼物悉数笑纳,还与他们相谈甚欢。
如此三两日,黄永发每天都会着人去问候,同时也想打听清楚孙传庭的大军什么时候走。
毕竟大军行在外,各地州府都是要负担粮草的,说是州府负担,可如今的州府衙门哪里有钱,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商贾士绅出银子垫付。
可是这都四天了,孙传庭一直以修整为由不肯出发前往汉中驻地,前日又下了雪,这下孙传庭更是理由充分了。
这倒是让黄永发犯了难,倒不是因为银子的事儿,实际上即使银子只让他黄家出,以他黄家的资产,就是一直养着也没问题。
可黄永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,既然是朝廷下令让其驻防汉中,孙传庭何故在此逗留?
“老爷,孙总督的信。”管家说着恭敬的将一封信递给黄永发。
黄永发皱了皱眉头,接过信一看,眉头皱得更厉害了。
“黄员外有礼,听闻三日后便是员外六十寿辰,孙某何以不见请帖?
孙某闻之,太原知府尚在受邀之列,员外如此,实是令孙某不得解矣。
大雪封路,军不得行,孙某苦闷极也,员外果真不相请,孙某也自备礼前往热闹一番。
若此,员外休怪矣。”
孙传庭这封信颇有点阴阳怪气,你请了太原知府,却不请本官,你什么意思?
我可跟你说,我老孙左右无事,憋闷的难受,即使你不给请柬,我到时候也会去凑个热闹,劝你不要不识抬举。
孙传庭当然有这个底气如此说话,身为总督,又有爵位在身,即使是太原知府见了他,那也得老实行礼听调遣。
你个区区商贾,竟敢不给老子面子,是不是活腻歪了?
“这个孙传庭!他究竟要干什么?”黄永发一巴掌拍在躺椅的椅背上。
“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了?老夫只消一封书信,便可使他在朝廷孤立无援!
没有老夫供应粮草,他能干什么?”
黄永发犹自发怒,那管家也不敢言语。
他当然有这个底气,黄家每年孝敬给朝廷官员的银两不计其数,没有了他们,只凭京官那点可怜的俸禄,可支撑不起他们的花销。
不止是黄家,晋商八大家以及所有产业大些的同僚,在朝廷都是有人的,金钱开路之下,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呢?
黄永发坐在躺椅上犹自咒骂了一阵,可临了看了看手里的信,还是对那管家说:
“给他送份请柬去。”
说罢他又觉得很不爽,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搞没了,暗自嘟囔道:
“权当是打发要饭的了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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