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整三日,酷暑之下,众学子考场内奋笔疾书,汗流浃背。
有的趴在桌上双目无神,有的东张西望可惜也望不出个所以然,有的干脆泄了气呼呼大睡,有的甚至没挺过三天,就被抬出去的。
总之各式各样,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。三日过后,午时一刻准点,考官收取考卷。
学子们游魂一样蜂蛹而出,大多数如同丧家之犬,唉声叹气,没了三日前进来时的意气风发,千万别有人问起考得如何,简直……一言难尽……
当然也有特例。
毕竟晋安这么大,学问好的大有人在。
“夫君……考完了?”
容锦早早便来占了个好地方,以至让成谨言一出门,方便瞧见她。
成谨言勾唇,弯腰入了马车,又等了片刻,成梓章也从门里出来,张根有眼色地打了招呼,让成梓章上车。
“有劳大嫂特意来接,辛苦了。”
容锦笑道:“辛苦的是你们才对,怎么样,考的如何?”
成梓章垂眸: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容锦笑骂:“你倒是豁达,得,去山庄,给你们兄弟二人洗尘。”
吩咐张根走,张根轻轻扬鞭马车渐缓。
不多时停在成锦山庄门前:“两位公子,少夫人,到了。”
……
这几日依旧很平淡,放榜之前的短暂宁静吧,直到放榜之日,气氛紧张了许多。
容锦陪着成谨言站在城门楼下看榜单,只一眼便瞧见成谨言三个大字位列前三甲第二名!
“这是中了?”容锦心口突突狂跳,尽管早已料到,尽管她晓得大公子很是厉害,但亲眼目睹和凭空想象,毕竟天差地别。
忍不住就想激动了。
反而是成谨言面不改色,揉了揉容锦的头顶:“再看看,别闹。”
容锦哦了一声,继续看下去,寻找几个熟悉的名字。好半晌,终于找到成梓章的大名,虽然靠后了些,但终归也是中了!
“梓章也中了!”容锦又瞧了两眼,成梓章前面,居然还有成子谭的名字,三甲第四十八名!
容锦勾了勾唇角,总算尚可。
成梓章得知自己榜上有名,起初也是激动,兴奋的,可瞧见大哥占了第二都没表现得如何,他也不能太丢脸。
硬生生拉回裂开的嘴角,面容严谨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没中上呢!成梓章上下瞧了半天,没瞧到赵成林的名字,想来是……没中上。
“赵成林没中。”
不远处的赵三一脸落寞,成娇蓉张嘴角说了些什么,似是安慰的话,没多时赵成林便拨云见日,没了方才脸上的落寞,反而喜笑颜开。
“夫人说的极是,今年不中,许是我努力不够,回头我再苦读几年,三年后定能高中,夫人放心,为夫下次肯定能中的。”
成娇蓉安下心,还以为赵成林之前那么用功,似是极看中这次科考的,还怕他一时拗不过来,暗自上火呢,原来只需一句话就开解了?
成娇蓉:……
总觉得嫁了个没心没肺的男人,也跟着越来越没心没肺了……
皇榜上还一个值得深思的名字——成无双!只是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提,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了。
成无双这个人,或是整个三房,如今在成家,几乎成了刻意避讳的词。人谁都不会提及,下意识忘记一样。
容锦见成谨言没言语,也默不作声,跟着成谨言的目光,在皇榜上寻找司长空几人的名字。
只有司长空,景落函中了,崇文桥,董旭均名落孙山。
“恭喜长信兄,三甲第二名!”景落函拱手,其他几个也跟着道喜。
司长空看了看崇文桥和董旭,俩人面有失落,正想安慰两句,便被董旭打住:“嘿,不就是一次没中嘛!大不了三年以后再考,不用安慰我俩,实在不行,我和崇兄也都还有荫封呢!差不离。”
可不是,崇文桥嫁府上三代武将,祖父和父亲均位列一等大将军,他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,之所以进书院,不过是他祖父不希望他大字不识几个,光知道逞匹夫之勇,科举不科举的,本就不那么重要。
至于董旭,也是王公贵族,祖父是一品内阁大臣,父亲更不得了了,尚公主!晋安如今唯一一位驸马,他母亲是晋安帝的亲姐姐,常宁长公主。
如此家室,哪里还用得着走科举这条路,无非是闲着无聊罢了,不想全看荫封度日罢了。
“所以啊,就别提我们了,有三个高中的就行了,咱们盛京五杰也算脸上有光。”
盛京五杰……?神他妈称呼?啥时候有的?
董旭眉毛一挑说,就刚刚!
众人:……
看完榜以后便是各自回家报信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成家一门双杰,即便是京中清贵人家也是少有,成大爷高兴至于发话,让成子谭回来吃顿家宴。
其实成大爷老早便遇见过成子谭,也没少偷摸给他添置银两物件儿,终归是成家养大的,入了宗祠,挂在老二的名下,将来还……
“谨言啊,梓章,待会儿你们三弟过来,切记莫要闹不痛快,终归是姓成的。”
“晓得,大伯放心,我和大哥不会对三哥有偏见的,对吧大哥。”成梓章朝成谨言使了个眼色,成谨言垂眸。
“爹大可放心便是,儿子有分寸。”那就好,那就好,成大爷暗忖,总算放下些心。
容锦再次见到成子谭时,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在凤阳成家时,那般的……傲慢和目中无人。
如今的成三,周身多了份儒雅的书卷气,没了原来的趾高气昂:“大伯,大伯母,四叔,四婶,五婶婶,大哥大嫂,四弟……”
一圈人叫下来,成子谭有些不好意思,红着脸略带些局促。
成大爷朝大家使个眼色,和颜悦色上前:“子谭快过来坐,今儿是家宴,用不着外道。”
大夫人也露了个笑脸,成谨言略微点头,还算比较和气,四房五房也没什么不悦,成子谭松了口气,放下自打进门儿就提着的心。
酒过三巡,成子谭看出成家是真心想重新接纳他,加上之前不禁容锦在他落难的档口救了他一回,大伯也暗地里帮了他不少。
如今他高中,能回成家,自是最好不过的机会,也算全了些颜面,即使有意无意被成梓章灌了不少酒,心里头也舒坦。
从前是他不对,行事莽撞又不会做人,难怪不讨喜,凡事经历过才有长进,也不枉经历一回。
这晚成子谭醉得厉害,迷迷糊糊动摇西晃地直亨哼,稀里糊涂似乎说了很多话,至于说了什么……过后他自己都忘了。
……
又过两日,成谨言等一甲前三名奉诏入宫,由皇帝钦点状元。
金銮殿上成谨言面容严谨,不卑不亢,晋安帝年少登基,如今已有十五年整,帝王术练就的如火纯情,一双眼更加犀利。
什么样的臣子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,都不能够,只不过有时为了帝王的权衡之术,不与他们计较过深罢了,只要不太过分,用得着的便留着,那些妄图逾越的,便用来杀鸡儆猴。
“好!你们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,朕心甚慰,眼下谁先来说说,这国……该如何治?”
三甲的三名学子,需要通过殿试才能确定状元榜眼以及探花,由皇帝钦点。
笔试第一名宋长青是名寒门学子,没有后台,能在举国上下诸多学子中脱颖而出,绝对文采斐然,绝对是靠实力跻身而上的。
听闻皇帝有次一问,即刻上前一步,不卑不亢,大殿之上侃侃而谈:“回皇上,草民觉得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,国家之强盛,主要之责在于一国之君,有明君国之昌也,负之,国之将亡。”
言辞倒是犀利,言外之意也不乏奉承,是个聪明人,晋安帝略微点头,稍稍满意。
第三名出身勋贵,乃昌平伯爵府嫡幼子,齐晟。
“陛下,齐晟以为,国之道在于君臣一心,上下齐心方能安邦治国,才行安居,国之昌盛者,使其别国臣服。”
不少在朝大臣们默默点头,齐晟这小子说的对啊!他们这当臣子的,那个不想揣测圣心,能成为皇帝信任的心腹,好一个上下一心。
晋安帝不动声色,对于二者皆没有评论,反而正襟危坐,一手搭在膝上向下撇了一眼道:“成谨言何在……”
成谨言心中微怔,却及时克制住情绪波动,上前一步躬身道:“草民在。”
晋安帝点头:“朕记得你,崇将军呈上来的新型弓弩便是出自成家,说说你的想法吧。”
成谨言恭敬道了声是,随后放下手立于身侧,突然想到容锦曾经给他讲过的异世界,俩人无意闲聊时,有聊过……
他觉着非常适合这个问题,且颇有道理。
“回皇上,草民认为,国之道在于,民重而君轻,民为水,君为舟,水能载舟亦能覆舟,自古得民心者的天下。”
如此惊世骇俗之言,朝堂上下顷刻哗然。
这人好大的胆子!
确实胆子不小,以为被皇帝当众点了名,便可如此胆大妄言。
当下便有大臣指责成谨言,不成体统,乃大不敬之罪。也有少数“老学究”砸吧砸吧嘴儿,觉着甚是有理,一时间观点不一,观点不同的双方开始争论不休。
晋安帝瞧了半晌热闹,隐下嘴角刚刚噙着的笑意,沉声道:“够了,朕今日问的是三位考生,想听的也是他们的意见,不是你们的。”
众臣禁声,晋安帝缓和脸色,又瞥了眼成谨言问道:“成谨言,你可是当真这么认为?”
得民心者得天下!
成谨言撩袍跪倒:“是!”
晋安帝沉默,底下不少人都开始额头生汗,崇大将军有心想替成谨言辩解几句,可皇上都还没说话,他也没立场开口,只能再等等看。
成谨言心中稍有波动,表面却冷若冰霜,巍然不动。皇帝威压之下,大臣们无不噤若寒蝉,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。
好半晌,晋安帝才扯开唇角道:“今日殿试,头名状元成谨言,第二名榜眼宋长青,三名探花齐晟。”
群臣哗然,有及时反应的开口道了句恭贺,接着便是一片恭喜之声,皇帝留下句退朝便起身离去,众臣及三名考生伏地跪拜。
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……
皇帝离开后,崇大将军第一个凑到成谨言面前,拍着他的肩膀道:“好小子,你倒是胆子不小,这个状元没白得来,本将都有些佩服你了,回头去我府上喝两杯。”
成谨言微笑:“抽空定当亲自登门拜访。”
另外一边齐晟被几个朝中元老围在一起,齐阁老欣慰地看了眼外孙子:“很好,不错。”
总算还有个给京中勋贵们争脸的,是该皆大欢喜了,总不至于让那些清流人家,寒门子弟暗地里嘲讽他们只会靠祖上蒙荫过活,竟是些毫无半点真材实料的草包。
至于成谨言,完全出于预料之外。
看样子似乎与崇大将军府上有些瓜葛?听说还是出身商贾,看情形皇帝也知此人……
诸多因素加起来,得到的结论只有——姓成的就是匹脱颖而出的黑马!想来今日过后,不少人都会起拉拢之意。
只不过殿试过后,皇帝钦赐的状元之名,那便是天子门生,就连主考官都不能托大,以门生之名拉拢成谨言。
以至于本就毫无后台的宋长青,孤身一人立在当中如鹤立鸡群,一个熟识之人都无。
不多时金殿大门敞开,大臣们鱼贯而出,宋长青抬腿迈出大殿。
宫门口早有人等候多时,名列三甲之人都要胯马游街,绕城三圈。
“状元公,榜眼,探花郎!恭喜三位大人,请更衣上马吧!”
有内侍太监带着一群人端着三人的朝服侯在一旁,还有一队带刀侍卫立在身后。
三人被带到就近的一所偏殿更衣,出了宫门一行人打马游街,好不气派,大街小巷的百姓夹道围观。
皇宫。
御书房,晋安放下手中刚批过的奏章,勾唇对下首站立的心腹问道:“可好奇朕为何将状元,给了那个成谨言?”
御史忠承左轩贺年仅二十有七,与皇帝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,晋安帝还是太子时就是伴读,二十岁时参加科考的金科状元,如今位极人臣,更是晋安帝的心腹。
左轩贺低眉道:“想来皇上自有打算,他们三人的考卷臣已看过,也算各有千秋,都是敢想好说之人,所以才从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,宋长青是寒门代表,齐晟是勋贵代表,二者无论哪一个为首,朝中都要失衡,反而出身商贾的成谨言,倒是个出人意外的黑马。”
皇帝闭着眼手指点了半晌,待左轩贺说完,忽而道:“不全是……”
左轩贺扬眉,似乎想到什么:“皇上似乎识得此人?”
晋安帝眸子一瞥道:“成家,轩贺可觉耳熟?那成家之所以一跃成为皇商,还是朕亲自特批的,爱卿忘了是为何……”
左轩贺一拍脑门儿,可不是么!
“皇上是有意提携成谨言?”
晋安帝眯了眯眼,没反对左轩贺所说,成锦既然有功,他不介意赏罚分明,何况那弓弩确实好用,他手上便有一支,还是连发的那种。
无论是思维还是设计,都很是精妙,如此精通机关设计之人,他不相信就只能造出弓弩这一种!倘若成谨言能为他所用,何乐而不为呢。
臣子只要忠心即可是谁,什么身份,无所谓。
“轩贺,回头你亲自带着圣旨去成家,封成谨言为大理寺少卿,正四品,留任京中。”
身为皇帝心腹的左轩贺,当即明白其中之意,躬身弯腰道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皇上想让他去试探成谨言,左右闲来无事,找找乐子也好。
……
成府。
接到成谨言留任的圣旨,成家上下一片欢腾,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。
原来还担心,成谨言即便考上状元,留任的机滤也不是很大,如此一来,简直皆大欢喜。
三呼万岁后,成大爷笑容满面地塞了个大红包给左轩贺,左轩贺眯着眼很是大方地接过。
这成家不愧是商贾出身,封红都用银票的,一张面额一千两,打的还是汇通钱庄的印子,果然,这是穷的就剩钱了啊!比不得,比不得……
左轩贺心中吐槽,面上却笑意盈盈道了句:“客气了,以后我同成兄便是同朝为官,互相照应亦是应当,何况皇上似乎格外重视成兄,日后必是前途无量!”
成大爷招呼左轩贺不若留下一道用个午膳,左轩贺刚好有意接触成谨言,以便全了皇帝交给他的“任务”。
竟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:“也好,那就……叨扰了。”
成大爷自然喜不自胜,这说明啥啊?这位皇帝派下来的大人,有意结交他们家呢!天大的脸面。
“大人快请,让谨言陪你喝两杯,日后我家谨言,还需得大人多多提携才是,他年纪轻,不明事理的地方,还请大人照顾一二,成某感激不尽……”
……
没过两天,成子谭和成梓章的任命书一并下来了,成梓章外任,青平县令。
成子谭就任翰林院编修,不大不小也是正七品的官儿,且十分清闲。
后成谨言听闻,司长空也被调任外放,不过很运气,就任的是自己老家,也算时运,荣归故里了。
景落函就任光禄寺少卿,听说是家里暗中运作,只比成谨言少一个品阶,正五品。
司长空离京回乡就任那日,成谨言几人皆去送行,拱手相送道:“司兄,一路保重。”
“保重!”司长空面带微笑,似乎很是满意自己就任家乡之事。
董旭嬉笑道:“司兄,好好就任,我们在京城等你回来,说不定过几年升迁,就又回来了!”
晓得他这是安慰的话,七品县令,想要升迁回京城,岂是一日之功,除非有什么大功绩,否则十年八载,怕是没希望。
“放心,我一定尽早回来,时候不早,我该走了,回吧。”
司长空挥手告别,骏马之上,背影矫健身姿挺拔,成谨言四人相顾无言,同时勒马回城。
“走吧大状元,做了离别宴,这会儿该轮到庆功宴了!”三人哈哈大笑,成谨言跟在后面面如平常。
三日后,成大公子走马上任,刚迈进大理寺府衙大门,冷眼一看,其他人俱是草草撇了一眼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,丝毫没将成谨言看在眼里,形如空气。
成谨言勾唇,下马威?呵呵……甚好!
结果没过两日,大理寺上下,除了大理寺卿本人,少卿之下所有人,皆被成谨言治得服服帖帖。
即是有人心里不服,表面上也得装成心悦诚服的模样。
为什么?
因为新开的大理寺少卿成谨言,实在太可怕……
不仅整人的法子层出不穷,手段之高,让人苦不堪言却有理有据,让人生生把那口气给憋回去。
“少卿大人,韩大人不在,今日的公文……您看?”
大理寺卿姓韩名朝阳,年纪亦不大,二十有九,未至而立之年,前太宰的嫡长孙,晋安十年榜眼,凭一己之力,短短五年坐稳大理寺卿之位,不可谓不称之年轻有为。
成谨言了解过这位顶头上司的平生,功绩尚可,处事也算公正,办案果决,最值得一说的,就是韩朝阳此人,铁面无私。
哪怕是王公贵胄,只要有人将之告到大理寺公堂,就得随传随到,一旦确定当真有罪,凤子龙孙也要按章法办。
这几年折在他手里的亲贵不少,个个恨他恨的牙根儿直痒,偏还拿他无法,韩朝阳深得皇帝信任,稳坐大理寺,至今无人可撼动得了。
成谨言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,瞥了眼低眉顺眼的衙役,沉声道了句:“拿来我看。”
衙役立即眉开眼笑:“好,好嘞,您稍等啊少卿大人,小的这就去拿……”
三天了,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,总算想要“办点儿正事儿”了!
谢天谢地。
他们这些下属,总算能解脱……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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